窃明·古风演绎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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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核通过] 监察御史-姜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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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4: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人设:【姜X】26岁,少年丧父,与寡母一起生活。其父是雁门郡功曹,抗击北狄护卫英宗而死。平隆五年,姜X已弱冠,因家境不佳,无官宦女子愿嫁。雁门有一巨富张慷有孙女张氏,嫁五次丈夫皆死,无人敢娶。姜X遂有心娶张氏,得张女资助,资财宽裕,交游广阔,因而才名益盛。新帝开科选召能人志士,姜X对答策问的一千余人中名列第一,擢监察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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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6:35 | 只看该作者
戏内许从攸

方复
长夜袅袅,漫天无光。深秋余风扫过宫苑犄角,直起相思桥上黄叶片片。夜中桥头,早已多了一抹身影,待剥去夜色显露人脸,颔首示意,直指之处便是蕙风如意宫。
殿外如常,为避耳目合掌行礼,是一句,“兵部尚书方复拜见朝阳公主。”
领路蕙娥进了大殿,依照礼规通报,而后踏入殿内。
熏香炉鼎青烟四溢,香暖横生枝节。朝阳公主坐于长榻中间,襄里静音,一派气定神闲之风。
尽管心中不悦二三,依旧半身行礼。环顾一围四周,只不过那第二句,像是带了几分味道,“公主这蕙风如意宫意味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只不过离如意二字仍是有些不匹配。”
正过身,几步走到朝阳近处,低声道,“外族当道,今下重中之重是振兴贺兰皇朝才是。”

拓跋挽云
八月十五中秋月,沈府嫁女,是双喜临门的好事。这一日里,御军上下,各个都得了一份喜点,沾了沾沈府的喜气。沈自傲本家的大事情,一早便承请休沐得允。虽缺了他一个,好在言禀的早,替代之人早已择好。
:各处宫门哨岗皆有既定,按例轮替换岗。今晚许会有宫内外来往,各自注意盘查,如有可疑人等身份存疑者,一概扣下核准后放行。
拓跋挽云肃容整饬岗察安排,正训下之时,树影斑驳,忽现奇诡缺角,那一晃而过的影变,分毫未能脱逃过拓跋挽云那一双因常年弯弓练就的火眼金睛。若是宫禁之中出现此刻,失责当诛。心下未能确定,安顿属下们各处其岗,独将此事告以三两心腹,以防备若查之当真如此,也好留一后手做伏。
拓跋挽云敛息跟上,那道黑衣身影寻的路处皆幽僻少人,虽不知所图谋为何,但这一场侵入,显然是早有计划的。
几经兜转,黑影跃墙翻入一处宫室之中,拓跋挽云抬首而观,匾额之上书着的蕙风如意宫,直刺人眼。微微合眸,似图稳心神一般,右手按上了腰间长刀,身侧左手仍是难免紧握成拳。
敏儿公主之尊,却要招如此之人为一生相伴的夫婿。即便名义上是娶其入宫,然以敏儿之心性,未有抗旨不遵已是莫大的退让。
而今年岁已久,敏儿待他,虽不至情深义重,总也无何苛待。这只求一人安稳的亡国公主,却竟敢趁着敏儿于制阳府中之时,邀人私会?
笑话,这是欺他耶律王朝无人了,还是觉他这堂堂的御军统领提不动刀弯不起弓了,可许他里应外合来去自如?
拓跋挽云拧眉暂且压下心中欲立时入内将人斩杀刀下的想法,罔论这亡国公主想谋事还是图谋人,他护国重则于深,也需得看个清楚,令他们死个明明白白。
收起杂绪,从后绕入,潜于树影丛丛之中,观内视野嘉处,匿以辨清,这蕙风如意宫里,今夜搭台想唱哪一出。

许从攸
夜阑人定,是为亥时。
中秋的月,很圆。
像是万物都静了一般,分错有致的殿宇相继熄下通明的灯火,以示每处主位皆已就寝。
各宫朱门旁驻守的侍者宦官都不约而同的把横棍插入铜孔,一直等到闩固下钥的那一刻,才露出一丝的放松。也只有没人的时候,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才相视而笑,宛如在无言的互相鼓励,欢喜送去忙碌的一天。
可若是这时瞭望塔的卫士站在高台上向下俯瞰整个后廷,必定会顺着方向一眼就看到蕙风如意宫的反常。
独树一帜的透亮在夜晚显得格外突兀,耶律人暗暗沉下的剑眉,拧出深思的弧度。
好像始终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注视着蕙风如意宫所发生的全部。
一切都井然有序且无声的遵循着固有的规律,不出任何差错,机械式的重复着日复一日早已烂熟于心的事情。原本照亮的红墙绿瓦在偌大皇城进入宫禁时分之后也动辄迷蒙模糊,甬道上只有巡廊打锣的年迈宫人。
于寂静的气氛里,可以清楚听到其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尚宫机要署又被耶律王国改变成了从前的尚宫局,只是里面的所有人,都已改旧换新。东西南北四个重要宫门前也不再是熟悉的羽林禁卫,往日里再熟稔不过的贺兰皇宫寸土未改,可却物是人非。
甚至我还清楚的记得每一处砖璧的温度,地点的方向与位置,但每到一处,都已不是习惯的味道。金丝刻的牌匾被外蛮晦涩的文字所替代,对着自己俯首称礼的仆从也都俱是陌生的面孔,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打起十二分精神别扭刺耳的唤着朝阳公主,可每一个人眼底,都有藏不住的鄙夷,和看待外人的警惕。
这样的警惕,与当初贺兰百姓看待耶律人,并无任何区别。
这让我不禁想起亡故的武宗父皇,和惨死耶律可汗手下的许帝。
亥时一刻时候,我还并没有想要就寝的意思,一双眼凝视着烛台里的灯火,让人把它端到了长榻边上的方桌上,想要拿银剪掐掉火芯,却又犹豫的放下了。
微微抬首时,潜意识唤了一声蕙娥,却又蓦然念起此刻她应是站在相思桥静候来人的。于是探身下榻,把窗子支开,以便凉风入内贯得自己脑袋清醒些。
轻薄的云衫袭在身上,负手而立于窗前,看着朗月似盘落玉珠的景色,突然遥遥想起旧时许后和芳贵妃在月色朦胧下逗弄自己的场景。
那个时候蕙风如意宫还是如现在一般,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动,可当时的人,成了眼底眸内幻想出来的泡影,转瞬风逝。
暗云拢聚处,似有群鸦噬血般糅杂在夜海当中,长静无息的表面,让我觉得底下掩盖着异常的汹涌。如此漆黑的鬼魅看得自己眼睛直发疼,伸手揉了揉,才赚得片刻舒适。颦眉之间将窗掩了,引巾来拭去眼眶外的泪水。
良久,殿内焚烧的青檀香气和瓮在一旁的水果芬味才稍稍平息先前不适。慢条斯理的剥开侍女递来的福橘,像是已经习惯了身边佳人环绕卑躬屈膝的奴颜,不疾不徐的品着其中的甘味。
毫无牵挂的模样让身侧的耶律女子看到不由得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勾在唇角的弧度就仿佛在表达自己堪当大任。
等到终于能够远远听到跫音点点,以及挑帘而见的,是蕙娥与方复的脸,这才把半歪的身子给支了起来。对蕙娥一笑,洁白如雪的脸上化开暖暖的温度,瞥过方复,由衷觉得他办事谨慎,毕竟在此之前自己曾叮嘱过蕙娥,倘若事情败露有变,必要抽刀断水不可执炬烧手。
平一平眉头把目光重新放在方复身上,很爽快的便抬手免了他的礼道声客气,他头话入耳时,先是逡巡一遍周遭,复佯作了一番不悦之色,“大人慎言,可汗优待朝阳有目共睹,天威浩荡,皇恩钦赐蕙风如意,朝阳不明白大人何出此言。明明差强人意,却未想到有何不妥。”  颇有深意的看人一眼,明明末了他的话沉重砸进耳畔,却仍旧有所忌惮,故作镇定般,挥手示意众人屏退,却见并无作用,继而直接添上一句,“尚书大人乃我朝肱骨重臣,可汗青睐有加,再重视求贤不过。”
待殿中唯余我与方复以及近身蕙娥后,始才明言,“作为公主,朝阳欣赏大人见底,作为皇弟,由衷佩服皇兄人中龙凤,只是纸上谈兵易,事必躬亲难,何况务实,不知大人打算如何献策,皇兄预计,怎样振兴?”

方复
话言即出又得明暗兼顾,一派试探作风却是给自己留足了退路,纵使不否认他这一番做派,心中也仍旧有些许的失望。而如今不是争纠话语间错与对的时机,只愿趁此番夜色表明计策才好。抚手长袖甩于身后,聚眉成峰,侧立点点低声一字一句,“耶律如今风况日下,贪图享乐之徒比比皆是,朝廷中尽是蛀食啃本之人,我中原土地被挥霍,已是残破不已。”
思及北周,如是心中愤懑难熄,沉住性子,仍是跟他说道一二,“遥想当年北周一世尽管未及繁华盛况,却也百姓称赞,四方无害。若不是许氏为保自身苟延残喘,下流阴谋残害我贺兰一族,如何轮得到外戚当家做主。”情至深处,若是此处可凭栏也当该怒发冲冠,左手并了二指直向窗外,意在耶律。
悔恨声出,挥袖斩断一方空气,银丝布料碰撞的声音,硬生高出一筹。两步近了梨花木桌台,些许茶水倒出在桌上,几笔表示一字“敏”。
“如今前尘往事皆成历史,可贺兰耻辱不能忘怀,你我同为贺兰后代,应当沆瀣一气复兴皇朝。如若公主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可拿她,以来谋事。”
指了桌上水汪的字给他,“在内公主以耶律敏儿为人质,掌控多方事宜。在外复以朝堂势力控制朝臣,如若事有变故,还可以其为要挟,以便身退。”

拓跋挽云
北周遗民,多喜熏沐。秋兰为佩,香雾绕身。这蕙风如意宫,如同那北周朝留待下的最终缩影,共他们那独一无二的男公主,一起成了耶律王国最显耀的战利品。宫内的香气直熏的拓跋挽云脑仁生疼,这么个溺于华糜烟云的软骨头,夺了他的心尖之人,无论此事已过境多久,再生想起,犹是意难平。
藏于隐蔽处窥伺,那道一路追踪的黑影,在这蕙风如意宫之中现出真身。那道侧影轮廓,却是当朝的兵部尚书方复。
二人气氛谈不上和睦,绝非是因自前朝之时有和姻缘纠葛。你来我往如手推云,是拓跋挽云不算熟悉,却与官场之中见惯了的利益之搏。
好一个兵部尚书方复!空领着耶律王国的俸禄,宣誓着对耶律王室的忠诚,此时此刻,竟是大计藏心,颠覆朝纲的心思从未散过。若非碍于担忧隐匿之处遭人察觉,拓跋挽云定要直唾其面。
对于那亡国公主,拓跋挽云却开始自省而思。朝阳公主与出身行伍的拓跋挽云眼中,便是个不堪其用的绣花枕头。即便无敏儿之时,他这御军统领,依然不会将人视于眼中。然今与暗处窥其与方复磋商,竟恍然有些许觉得,这披着羊皮的朝阳公主,许是一直在用如此一份安于现状的废人模样在麻痹旁人。
如此念想并未能持续太久,当朝阳公主称方复为皇兄之后,尚来不及因这用心险恶的身份掩藏而震惊,又见方复蘸水手书,虽未直言,多少年来一心悬在敏儿身上的拓跋挽云,电光石火间刹那明白,他方复所谋的,是妄图联络那废物,掌敏儿性命内外呼应,以使耶律王国投鼠忌器。
拓跋挽云咬紧了后槽牙,强逼着自己稳定下来。微秃的指甲在掌心里印出一个个月牙形的白痕,紧握拳头的拓跋挽云深觉遗憾,往他对方复一贯礼遇,这伪贼竟然藏着这样一场棋局。
但无妨,只要他拓跋挽云还在一日,就永远无人能伤害敏儿与耶律王国的荣耀。
气息缓缓趋平,依旧窥着二人动静,待他们无所察觉的说出那可笑的复辟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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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7:34 | 只看该作者
许从攸
悠与攸之间,从来差的只是一个心字。
失了心的人好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再无思考的可能。翻覆往事,忆起那年花开的小扇流萤才发现,其实如果一早自己没有卷入权力漩涡,或许可以活的更加放达快意。
九曲长廊里前呼后拥的奴丛历历在目,两道排开跪礼相迎的卑微也历久弥新。一切都经年不改,可天朝,却已然换了名字。
冠得是他人名,风水,也轮流转。
向来以为燕好鸣飞象征着莫大的吉兆,倒头黄粱梦醒却把南柯惊了,才知道是劳燕分飞。
帝王之家无真情这句话,在很早之前,许帝亲自对我说过。
那是我还做太子的时候。
身为储君的自己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尊荣,也只有坐正中宫的母亲才有可能与自己对面而谈。
当夜,她屏退了身侧所有的侍者,只有我们母子二人,在这蕙风如意宫中相对而坐。那是一个我从未觉得如此憔悴的苍颜女人,武宗英年时期的许悠思早已不复当年的天生丽质,而眼前的华服妇人,在那一瞬于我心底觉得,她只是个女人,仅此而已。
南北两派势成水火的岁月已经在历史的车辙里被碾成齑粉,可雁过留声的印记永远都是一道无法磨灭的光影与痕迹。
它烙印在老一辈人的心里,成为这个皇宫中长久无法消散的传奇。甚至有一日于闲暇时候无心听到耶律宫女闲话聊到时常还会在上阳宫听到有女子呜咽乱叫的声音,彻夜不休,听得人惊悚麻木。
要知道,不用等耶律人来把贺兰俘虏悉数赶出这片从前的家园,许帝一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肃宫闱当中从前跟她一起争风吃醋掐酸斗尖儿的眼中钉。
空空如也的宫室里有着长久无法填满的寂寞,所以耶律王国甫入皇城,就把塞外女子往东西十二宫填了个遍,就好像热闹繁华仍旧如昔,只是眼看它楼高楼起楼又落,小楼昨夜又东风罢了。
谁都不会想到,就在蕙风如意宫那面菱花彩绣麻姑云屏的背后,烛火摇曳照明了两人各怀心思的脸颜,彼此间的距离比起凭着的这一方圆案而言,犹如蜉蝣与天。
不言而喻的是,许帝的威严是天成的。自己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却毕竟没有经历过当时的腥风血雨和波谲云诡。我只依稀记得,母亲那时是如何的语重心长,诉尽宫秋。
我从未有一刻觉得身上的青龙祥云玄色皇袍会变得如此沉重起来,冕服流珠下的光彩和别居,除了踏着天下人难以企及的光耀以外,更肩负着贺兰血脉的天降大任。
但是许帝的出现,更甚者说,存在,从来都没有让我清楚知道过肩上有着几斤重的责任。
许帝为帝的决定,是前有古人的,但她的做法,或许,是后无来者的。
因为从古至今都没有人想象过一个女人的虚荣心和自矜感会膨胀到这样的地步。
我亲眼看到她将头顶的凤冠摘去,接过四司一次又一次递上来的稿样图本,然后再一本本的撕去重毁,直到极尽奢华,势必盖过武皇吕后刘芈马徐一辈才算罢休,而许帝的满意,也不过是体现在一个轻轻的点首。因为在她的心中,这些所有付诸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人奴婢者应尽的本分。
做好自己该做的,是本来应该就有的。做不好的,则是自己的疏忽缺漏,必定为此付出代价。
至于四司,回想起过去的机要署与如今一尘不变的尚宫局三字时,单单是司制,因为龙袍仪仗和出入着装,宫服外见与翟衣搭配等事先后便亡故了几位惨死宫中的司制。
她们的名字被之后的掌级以及女史记住,却从来没有放在许帝的心上过。
直到有一日许帝突然错唤了一声甄司制后才发现,新补入的胡司制一脸无措无言的上前伏拜时候,原来,已然成了这个样子。
可她仍旧秉承着她的那一套处事作风,雷厉风行间,容不得半点沙子。
而尚宫机要署的人,除了惋惜一个又一个骨灰撒入井底的巧手妙心以外,更多的,是欣喜不已。
因为只有上一级没了,自己才会有出头之日。
可是只要许帝在一天,噩梦也就会如影随形,正如每一个身为奴婢的人都深谙的那样,这一刻做得好让主子满意,下次必定就要见到更好。滞留不前满足现状的人永远都会被新颖所淘汰,生存的法则于宫中变得更加纯粹刚硬,而当时的自己,只知道享受底下奴婢所服侍的一切,如许帝认为的那样,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看着许帝鬓边的牡丹花衬出了白雪似的发,不自觉的便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她好像注意到了,于是许帝苍颜的脸上倏然笼上一层乌云,四目相接能够迎到的,只有她寒冰般刺透骨髓的冷芒。那不是千万只蚂蚁啃噬的滋味,而是一针见血的刺痛,只需那一下,就可以直接如锥心般划破方寸大小的跳动与热血。
那天晚上,许帝问我是不是觉得她老了。
我说,陛下运筹帷幄宵衣旰食,为许周皇朝竭心尽力,是正当年的时候。
许帝含笑看我,递给我一本大理寺卿呈上的还政奏折,默然不语。
而我接过,纵使里面指摘之意呼之欲出皆为心声,我也只得应上一句,儿臣年纪尚轻不懂国事还望陛下做主。
我本以为这么说,许帝便会放下戒备暂时松软了。可没想到,她亲手把这份奏折塞进了我的手里。我甚至,感受到了她捏折放掌的力度,有多么的意味深长。
许帝说,她十二岁以许闻豪之女的身份同黎芳媚一起进入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坟墓,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岁月在她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不知不觉的自己就和黎芳媚斗了大半辈子,一直到黎芳媚暴毙于慧娴殿,许帝以黎芳媚自戕为由喋血宫闱而将黎府满门抄斩,慧娴殿自此也同上阳宫一样,成为了宫人晦涩不提的禁地。至于当年的南宫兰花,我只知道,她去了感兴寺青灯常伴以后,便再无音讯。许帝亲自为姑母北宫太后许常月扶灵的次日,感兴寺传出了南宫太后黎兰香因病辞世的消息,于是黎氏一族的落寞,伴随着许帝将文官一族交给许家把持的更迭而销声匿迹,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黎氏家族,和当年沸沸扬扬的分庭抗礼南北之争,也退出了浩大的宫廷舞台。
许悠思有两句话,我记得最深刻。
一句话说,“这江山,是你们贺兰家的。二十年了,朕,从那个刚入宫的许美人,一步步走向今天,为得,是捍卫你父皇留下的这片山河。锦绣存心中,山河便常在,是你父皇年轻时最爱和朕说的一句话,他说要让从悠安安稳稳的接过贺兰的江山,他说,要让朕毕生,都辅佐你成为一个万民敬仰的盛世明君。否则,来日朕必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可是,朕还是食言了,夺走了你本该拥有的一切,夺走了你父皇的一切,夺走了长明殿贺兰列祖列宗的一切。儿子,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办?”
还有一句话,那是她做太后时期,对还是太子的我说的一句话,临走前,她将我禁足在了蕙风如意宫中,不得踏出宫门半步,“知道母后为什么要给你改名做从攸么?居安思危,忍辱负重,母后虽然不能让你完完全全含着金钥匙平坦一生,但你也要知道,享福享早了,是要享倒的。天下人都说,许悠思是个恶人,是毒妇,是妖妃,甚至,比你的姑祖母许常月,还要狠毒百倍,但是儿子你可曾知道,母后这些年,站在你身前的辛苦和承受的所有。没有母后为你披星戴月,又何来你太子稳坐乾坤。”
许帝食言了吗,她临终最后一道圣旨,是传位于我。
许帝真的是滔天的罪人吗,她承担了,我本该承担的所有 。
上天从一开始就没有让我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却用一个许悠思,平了此生大半辈子的安稳富足。
数年后的今天我才终于明白,父皇武宗把江山社稷托付给许帝的原因。
凡事总有因,并非所有都是空穴来风,若非许帝与父皇感情至深伉俪入骨,父皇也不会信任到把天下都交给一个妇人。那个时候的父皇常常把我拥在怀里劝慰,拍着那时尚有锋芒不服母后的我,他同我讲窦漪房的故事,跟我说王政君的传奇,与我道刘娥的一生,和我数步练师的伟绩。但未曾亲生体会过,又怎么会知道,文字所说的与现实一样呢。我的眼里布满了许帝骄傲矜贵的颦笑,从未想过有一日连眼角眉梢都聚满孤独。
高处不胜寒,寒风催人骨,所以她才会一直想要把我推上高位稳坐九五。并非她自私到让我去承受,而是如若再不互相取暖,她必定会承受不住。
这样一个骄傲的女人,在出局之前才想到,自己原来是一个女人。
赌局讲输赢,从不分男女,手上的赌注与资本没了,出局,是必然的下场。
她说,这天下,注定是年轻人的天下。
可我却没能担起年轻人应该担起的责任。
玟世十六年,原本御驾亲征的天之骄子却死于刀剑无眼,金戈铁马狼烟四起的战场上,贺兰天朝的武宗在一瞬间英名扫地,漫天袭来的指责之声沸腾不已。就连许帝登基,也无法抑制住贺兰百姓的怨声载道。
他们见证了贺兰皇帝受到外藩贱民的凌辱,看到了天威雷霆也会被人踩在脚底的顷刻坍塌,面对着誓死捍卫的家国也被他姓女人夺去。
没有什么,是比一无所有来得更为可怕。
武宗暴毙的哀讯传入宫中的时候,洋洋洒洒的大雪还在肆无忌惮的厚重了每一处的琼楼玉宇,宫人们匆忙留下的脚印在雪地里如同惊弓之鸟般谨慎小心,身为一国太子的我跪在武宗的灵前,无法抑制的珍珠裹着梨花的颜色把白雪的脸都蒙上晶莹。绕宫而生的梅花凌霜开放出血一样赫然惊心的颜色,迎风摇曳后,一片片,都全部入泥无声。
宫内只剩下三人的时候,自己的心反而悬了起来,比起耳目众多时候的紧张,心情更加如同打鼓一样锤出撼天动地的声音。
此刻我享坐雕花雀尾翅长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时候好像还在眼前,正如年前摄政王世子贺兰方前来拜见朝阳公主一般,一切都不曾变过。
那时的贺兰方,是贺兰成照和许悦思的儿子,我贺兰皇朝的别系同辈兄弟。而许帝因为深谋远虑,而让我与他多多亲近。从小,我看到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阔论江山的样子,心底不由得佩服他的眼界宽阔,问起缘由才发现,原来许悦思在贺兰方还小的时候就各种筹备兵书政策,督促学习,勤勉不怠。而相比自己,终日相伴琴棋书画不说,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般的如同神农架上饮露水的人间仙子,和他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
当他提到耶律王国已然今不如昔也只泛泛的时候,从鼻尖里自然就温出一道哦声,三两句弹压回去也不经思考般的就回应了,语气里带着笃定,并没有与人商量的意思,“你见过螳螂撑起臂膀可以挡得住一直前进的千军万马么,时间的铁蹄证明了一切,抛开蛮子并不适应天朝生活不说,单看离开了草原的马儿如今变成安于享乐的蛀虫就已然可悲。重蹈覆辙再步后尘的戏码重新上演,大人看得明白剔透,难道,不该为此而感到高兴么?”
呵笑一声,“是福不是祸,朝阳这些年来福慧双修也修不出个结果,就是因为心中杂念太多,天下并不太平。可是无论眼看它高楼起落耶律终于分崩离析,还是大人你一朝定下乾坤收复贺兰疆域,对于朝阳来讲,都是举步维艰动辄生死的大事。朝阳这一生,都在和皇家做捆绑,朝阳的生死荣辱,是一个皇朝的覆灭和兴起决定的,盛世里,朝阳是公主,是万千人尊称的一声公主殿下。朝阳,便可以自称本宫,安安稳稳坐在这蕙风如意宫,享受全天下人都望尘莫及的待遇。倘若断壁残垣国破家亡,大人你看,朝阳这个公主,还做不做得下去?既然已经跑不掉了,再受凌辱的土地与从前并无二致,朝阳何必徒添烦恼引火烧身。反倒是大人,摸爬滚打至今却也位止尚书,朝阳纵为公主,也只是耶律敏儿娶回来的一个男人,这都是因为,你是汉人,而我,是贺兰血脉。况且如果让耶律人知道你我的企图和真实意欲,朝阳这么多年来小心维系的一池静水,都会在这一刻再也无法粉饰太平。届时,你若骑虎难下,又拿什么对得起朝阳这个金枝玉叶,拿什么,对得起本太子!”
何尝不知道他心中愤懑如同泼天的雷,这皇宫有多富贵,他心里便有几层的怨。听罢一席,不觉笑道,“你比朝阳狠,但朝阳,却很羡慕你。”
“知道为什么吗?”
“你是摄政王和摄政王妃的儿子,生来,就是要做世子的。如果贺兰皇朝还在,你必定是朝阳身边第一肱骨辅佐之人,军机,国事,哪一样不由你亲自接手。但你有雄心,有天那么大的雄心却容不下朝阳一人。你不甘生于臣子之家,心痛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了苟活性命而出卖贺兰,但你以为,朝阳出自皇家正统,就由衷开心过了么。你我牙牙学语的时候,许悦思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百般呵护,而许帝,我的母亲,却在为军国大事忙碌不已,你我都体会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但你没有体会过,一个婴孩,在襁褓当中吼得撕心裂肺也无人听闻的无力。朝阳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死在许帝亲自为我打点好的金玉棺材里,有好几次看见你同父母入宫拜见时候举家和睦的团圆景象,但朝阳呢?朝阳的父皇驾崩了,母亲,也不再是朝阳的母亲。说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看看你那贪慕虚荣的北周太后,再看看我们这位风云一时的南周皇帝,皇兄,你告诉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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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7:53 | 只看该作者
“贺兰的耻辱不能忘,贺兰从悠和贺兰方的耻辱,能不能忘?”
“你也说了,我们,都是贺兰的后代,不是么。”所谓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早已烂熟于心,这样的戒备连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可他越是诚恳,我就越发不信任,距离感,也被我拉的越来越远。
“大人,你还做你的兵部尚书,为国尽忠,施展才能,来日位极人臣未尝不是一件易事。朝阳,依旧是朝阳,是这贺兰,许周,耶律的朝阳公主,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楚河汉界,还是不要轻易越过的好。况且耶律敏儿一身武艺,你是大小明白朝阳的,要想掌控耶律敏儿,谈何容易。”镇定心神复才又道,“本宫,劝方大人不要再节外生枝,小心越过雷池,后果自负。”
摇了摇头,用手拂去桌上他一笔一划用指腹画出来的敏字,“本宫从忍辱负重穿上许帝耶律为本宫准备的凤穿牡丹百鸟朝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一个人。本宫不是大人手里翻云覆雨的一颗棋子,皇弟,也不会做皇兄复辟皇朝的先锋。本宫希望,你能够明白。”

方复
朝阳心事,贺兰方从来都是知晓的,朝阳处境,他从小也看得通透。只不过在他心里,国家重事个人情感孰重孰轻,向来都不是能够依着性子来的。
半刻顿滞,愤懑仍从朝阳话中来,尽管于举步维艰内宫中虚与委蛇成了常态,可他却将明面对付他人伎俩放置贺兰复兴大业中,无遗此刻在贺兰方心中,朝阳的话即使感天动地深刻人心,也不过是为自身安稳求得借口。
“朝阳公主好一个节外生枝!这是在说我贺兰复兴乃是多此一举!”
眼见他淡然摇头,轻拭去水字,忽之掌心砸向桌上,屋室似为颤动,裂缝开来,仍不足以表忿恚之情怒火中烧之心,“果真是公主做久了,本宫说多了。哪里来的个中理由,你不过是懦弱!你说呢,皇弟?”
眼中是片片火源,自他更名方复,太久没有如此愤怒,或者说从前的贺兰方只是一腔热血报效家国。潜入耶律步步为营,日日皆是心惊愤懑,一日无国,便一日没有安宁。
“若你当真愿如此苟延残喘了却一生,有何颜面去见贺兰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你嫡子身份?从前许氏控辖,如今受到外族侵犯,你却毫无复兴之心,安于公主之位不堪大用,简直滑稽!”
旋即转身首面一片黑色窗柩,“保求自身放弃河山是你的选择,即使没有内宫一臂之力,我贺兰方也会想尽办法为贺兰皇朝筹谋,不过,意外无可预料无可避免,届时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贺兰从悠,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拓跋挽云
明珠蒙尘报国无路,眼下说的就是这方复。不想着报效耶律王室的知遇之恩,竟还想着扶这烂泥难上墙的阿斗?也是好笑。这朝阳公主但凡有那么一点点皇族气节,当日城破灭国之日,就合该从他们王宫的城墙上一跃而下,血溅三尺以身殉大义,许还当的起耶律大军兵临城下的一句赞扬。
而这贺兰遗孤方复,端的是大义凛然愿以身铸皇朝再临,可这昭阳公主究竟几斤几两,旁人探不明,他会不明?待他们大梦成真,倘若真有那一日,他身据复兴之功,可还能退回臣工之位,尊这柔弱男公主?他方复这是想以朝阳公主的名义扯面虎皮大旗,图的怕不是复兴贺兰皇室,是耶律王国许不了的成王之路啊。
蕙风如意宫里这位朝阳公主,拓跋挽云初时不过厌恶一个堂堂男儿,却安于女人羽翼之下,阴阳相乱尊卑颠倒,却浑然不觉自得其乐。今时今日听他们这亡国兄弟一番谈论,方觉此前的所愤,丝毫未冤了他。
即便方复心怀野心,好歹尚有血性。而这昭阳公主,担久了公主名号,人浑似了斤斤计较的市井小娘皮。如此度量心性,比之诸多耶律女子尚且不如,又如何配的起敏儿?心下摇头,敏儿定是被他这幅柔弱皮相蒙了眼。敏儿糊涂,他拓跋挽云却不敢糊涂。这朝阳公主,势必不能久留了。便是敏儿知晓后横加怪罪,他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这个心藏图谋的祸害再留于敏儿枕侧。
二人之间方才还能盖着一层勉强维系的体面平和,却因那朝阳公主油盐不进欲图安逸直接戳破,方复连连诘问,那一句“哪里来的个中理由,你不过是懦弱!”,竟一时令拓跋挽云忘了从前欣赏的方复已是贺兰皇族余孽,心中一激,一时手乱,磕向了屏风一角,却奈何,这些华贵的俗物,受不起他御军统领的轻轻一碰,整个应声倒地,琳琅尽碎。
顷刻之间屏障已没,拓跋挽云健硕孔武的身躯在这宫殿之中无所遁形。本不该就此相见的三人,一时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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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8:10 | 只看该作者
许从攸
放轻了动作取过绣上碧荷天青藕粉塘的丝绢来仔细揩净先前抹桌的掌,每一个举动都贴合着娴静有度去做,表面上的不疾不徐掩盖住内心的复杂焦虑,淡若冰霜的面上覆有思忖的雾,一颗颗细密的汗珠凝结在雪色额头上,如同迎风向阳的朝露,随时都能够氤氲出新鲜而又饱满的气息。
那是耶律敏儿每每来时,我陪同她打叶子戏的一方天地。
她时常与我说笑,讲起外头的莽汉壮士如何追求于她。那些追艳逐丽的趣闻我也只是听过便罢不曾放心,看着这张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容,我的心中十分别扭。
棕色的桌是经久的纹,哪怕江山易主,这些旧朝历代的珍品还是保持着原有的光泽。
五年前吐蕃使臣进贡圣木伐造时余下的百年青檀木才磨打了这一个几尺见方,四腿支立的物件,可见奢侈非常并非常人可比,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当权者待蕙风如意,都是极好的。
恍惚之间于我印象中就好像这桌上仍旧存在敏字一样,眨了眨眼,才知道从前静好无声的日子,已经无形铭心。无论,自己怎么去否认她是他国的女子,甚至,是他国的公主。
一点点把肌肤上的水渍攒干,希望能凭此来渐渐抛开诸念,继而眸里多了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逃避。
澄澈而又明亮的眼在这时不愿变得洞察世事般清晰深邃,凝眉也只见十只纤细弱骨的玉葱,翠山的延绵把江南的早春给挽来静默听他徐徐回应,才勉强平复下心神以接受这难以忍耐的粘稠触觉。
其实本来并没有什么大碍,不适也只是一瞬,却是听过人言后就偏偏在他面前做出了一副紧张嫌恶的模样,像是很在意自己玉体金躯般的把绢收好。
四方平整的丝绢被摊在桌上,然后又被缓慢折叠妥帖,没有一个动作,不是故意做给人看得。
即便眼前是跟自己关系亲密犹若只隔层纱的兄弟,我也依旧如此。
除了经年早已习惯的浑然姿态以外,更多的,是还认定骨子里流淌的血液来自于谁。
饮水尚能思源,何况是天子后裔。
辗转浮沉里,唯一没有变过的便是这寸草未改的蕙风如意宫,但每每早起晚寝,都会不自觉感受到细微的不同。
这种紧密相随的陌生与熟悉无时无刻不在交织繁密,直到占据我整个心头,告诉自己早已经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被擦拭过的桌面,细致的动作是为了不让人发现遗留下来痕迹以免授之以柄,而当即选择擦去,则是不愿面对。
于那短暂的须臾间,我想起了当初亲自照顾我起居,教导我为人储君应当箕风毕雨,顺天恤民的柳尚宫。侍上已久的她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所以从她接过关顾我的责任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也就都牢牢地系在我的身上。
许帝在的时候,尚宫柳氏是历经三朝的元老,如若算上南北两周,勉强可以尊的上一声五朝老臣。
这个人人敬仰赞美说道的柳尚宫,是整个后廷规行矩步说一不二的典范,也正因她的为人从来正直不阿,才最终教会了我克己奉公,时刻铭记皇家身份。
作为东宫太子的我,本来,是不用那么多女儿家三从四德禁锢在身的。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我也希望自己能够策马扬鞭驰骋沙场,舞刀弄枪谈论政策。
这样的小小希冀才我很小的时候已经萌芽长大了,一直等有契机之时一展抱负,可也是许帝的一旨圣意,斩断了我与正常男子应当有的相同轨迹,而且越来越远。
我清晰的记得柳尚宫看我的眼神有多么的落寞和失望,那是一场十二月的朔风,直冰到人的四肢百骸里,最后逼入心脏,我央求着她告诉我其中的缘由和自己为什么要受如此多的礼节束缚,她也只是颔首苦笑不语,同我讲,这是一个公主,应尽的全部。
从那一刻起,我被要求卯时起身沐浴焚香,行走坐仪都要符合宫规仪态,笑必不露齿,走必不可疾,背直手平目光正,俯首知礼不可违。起初我并不适应柳尚宫安排的所有,还未到半日,自己就已经被折腾成人鬼模样,我火冒三丈的把所有熏过百花香气的斑斓轻薄衣衫丢在地上,一把将各色琳琅的冠簪拂落砸碎,拿出太子的威仪训诫柳尚宫以下犯上不知尊卑,可令自己不可置信的是,柳尚宫不为所动毫无怵意的轻巧回绝,蹲身将我弄乱的所有一一再拾掇整齐从新归位,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瓶蔻藻兰花露,一边勉力含笑告诉自己已经不再是贺兰皇朝的太子,一边在我身上的每一角抹上这层香氛,告诉我身为陛下亲封的公主,理应顺从陛下的一切安排,否则,便是违抗圣旨其罪当诛。
我闻言一笑,说你柳氏要诛便诛好了,越俎代庖不算你的,最好将这龙座上的一并株连,干干净净的才算了断。
可没想到柳尚宫当即反手一掌,立时将自己掴懵在地。
本就纤弱的体量经不住狠厉的力道,连人带物的被人扇在地上猛烈咳了几声。直到一手抚着起伏不停的胸口,一眼相望柳氏波澜不惊的面孔中充满了理所应当的无畏的时候我才发觉,这天下,已经是许帝的天下。
而就在我倒地的这一刻,柳尚宫郑重地对我说了四个字——“朝阳公主!”
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是岁月的痕迹,却再也没读出其他的深意。我只记得她对自己讲,自己任性妄为,不服管教不学礼仪都可以,但柳尚宫会一直坚持,四司也会一直坚持,坚持到朝阳公主从此学会认识自己就是朝阳公主的那一天,否则我每摔碎一样首饰,司珍房便要连夜赶工做出一支一模一样的填补空缺,我每打碎一件摆设,司设房就要从宫外采买物件精心打磨。许帝从来不给我定期限,但是我若是耽误的越长,报应,就全部都在她们的身上。
也正是从那番话里我终明白,自己的一言一行,于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为不解的自己也曾对柳尚宫问过自己本是男儿身,并非要遵从妇德妇容的娇女子,缘何要用这些,来去对待一个龙子。柳尚宫笑言朝阳公主糊涂了,只因天下风云改,这皇朝已是许周,男尊女卑一说便成笑话。但有一点,天下不服许周一日,许周的这位当家人就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要改革皇朝,就必须从皇室做起,从亲身骨肉开始,身体力行,才能上行下效令百姓信服。同时,这也代表了,她许帝,至高无上的尊荣,和太阳与月亮位置改换的象征。
无数个夜里,我问自己这些本末倒置究竟是世人疯了还是我疯了。
可是真正到了我同她们一样的时候,世人,又开始指责我的疯魔。
我想过逃避,可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我也想过否认,但事实永远不会因为个人而轻易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荒诞一一变成现实而又回天乏术心力不足,就这一点,便足以嗟叹良久。
规避,是人之常情,但规避太多,就是从心里去否认这件事情的存在。
那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纠结和无法认清的糊涂,深陷泥淖之中,最终也无法看清。可是之于自己,更多的,其实是不愿去处理。身为皇家人,天资聪颖实属平常,又怎会如常人一般看不透问题的关要,但有一种徘徊叫做知难而退却又不得不进,它狠狠把你打入现实认清实际,可越是露骨,就越是棘手。
常言都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但长年命运与权力相系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不透当局与局外。最恐怖不过明明知道敌人蛰伏何处,却手无缚鸡之力。
念及此处,我忽而抬首看了一眼方复的神情,一时对上,便立马收回,并非胆怯,而是十分小心地在躲避他眼神中射出的光芒,“既然知道,又何必平白打破搅扰皇弟长久安宁。你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临危不乱,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同你一般任尔东西我自岿然,冠冕堂皇言之凿凿说是为了贺兰皇朝数百年基业屹立不倒,实则心猿意马得陇望蜀,本宫若是不忘本,才真正是与虎谋皮自入囹圄。贺兰方,你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看得本宫是感人肺腑,可你不要忘了,正因为你我此生都生死荣辱在一体,倘若鱼死网破玉碎瓦缺,贺兰皇朝,便再无复辟的可能。你若一意孤行把蠢事做绝,那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轻轻摇首间,我听到他的控诉没有一句不是冲着自己薄情寡义来的,君子的模样在我面前立得是顶天立地,骤时点燃了心中的怒火。我看到万里的草原在一瞬染上鲜艳的血色,漫天的火光璀璨出腥味的愤意。
“好人都给你做全了,本宫便是那得鱼忘筌安求苟存的小人了?贺兰方,你语出绝情之时,可曾考虑到你眼前这位朝阳公主不仅是公主,更是你的皇弟。本宫告诉你,本宫能活到今天,全凭一手运筹帷幄的功夫在皇宫之中安稳度日,别人对本宫评头论足也好,嫌恶鄙夷也罢,本宫都不在乎,因为本宫知道,只要本宫在一天,这天下就还会是贺兰家的天下,本宫若没了,贺兰从此,就再无正统可言。撕破脸皮的不是令人作呕的蛮子,而是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皇兄。本宫先前迫不得已做了很多有违本心的事情,被整个皇宫紧紧的包裹着,感受不到一点人世间的温度,本宫觉得自己是李煜,觉得自己,不该生在帝王之家。但本宫就是朝阳公主,是许帝亲封的朝阳,也是太子,是贺兰人认定的太子储君,既然改变不了,就要勇于接受,可是以暴制暴只会任由权力和愤怒仇恨的种子在内心扎根发芽,得不到最终解决。本宫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将一切的一切都唾面自甘,没有谁问过本宫心里的苦衷,也没有人,能理解本宫心里的想法。面对贺兰的沦陷,旁人可以无动于衷,但本宫不可以,但本宫问你,就算贺兰的大旗再度举在九州土地上重振威风,你又有何方法,能平定天下。这些治国筹谋的天道,靠的,可不是空有一腔豪情热血,能够做到办到的。你若真要去做,分道扬镳乃是必然,带不带挈本宫都不重要,本宫只知道,贺兰会因你的鲁莽行事而彻底灰飞烟灭,天下人渴望看到的黎明曙光,也会在你的手上,就此熄灭殆尽。”
一番话说得心口直滴血,想起那些日子里他作为皇兄照拂体虚气弱的自己时的无微不至,顿时觉得说出去的话未免太过伤人,但既然已经说出,就没有再后悔的可能。我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就像一开始我所理解他的,其实都深刻知道对方所想的,但始终不一的想法,任凭孰是孰非,遵从内心才是我和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恰是此时,突然惊起的声响将自己唬了一跳,拓跋统领的出现实在太过出乎意料,魁梧而又健壮的身躯就赫然站在自己的面前,脸上不自觉露出不悦的神情,当即拍桌呵斥,“夤夜露重,宫禁早过,拓跋统领此时此刻非但不该出现在本宫寝宫,更加不能进出于后廷内院,私闯入殿罪同逼宫,统领如此莽撞横直,又让本宫一生清誉何以保全,拓跋挽云狂狷至此,你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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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8:24 | 只看该作者
方复
从悠一番言论,字里行间少有的带了三分怨气。方复并不否认,朝阳只是盾牌,是明目,以他寡弱避让行事态度,不足以为君王,但此些亦或许是给自己找的借口,也是给在脑海中深刻的“忠心”二字找的借口。
本想着朝阳软弱态度操控简易,只需废些口舌而已,却未曾料到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看似他口中处处与我相抵,批判意气热血解决不了问题,但实则心里却似明镜,知晓话中的两分激将,也明了方复野心,因此留足余地,并未完全否认。
回首心绪正思虑如何与他盘旋,忽而一阵惊响,眼前却是屏窗后屹立的魁梧人身,熟稔面庞顷刻映入眼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一下如泉水涌至心头,泛起不知所措。
朝阳反应迅敏,先声制人,情急之下顺着她说道,“拓拔统领深夜造访如意宫,莫不是有什么重要事宜?可为何藏于那屏窗之后不现身?如此倒是令人生疑统领是否有图谋不轨之心。”
说着位置退到朝阳左后,待看朝阳何说何做。

拓跋挽云
殿中的两个贺兰余孽,各揣着心思虚与委蛇。朝阳公主那张故作姿态黑白颠倒的嘴,拓跋挽云真是再一次得到了深切的体验。一番说和下来,本一个贪图富贵贪生怕死之辈,在他口中生生成了高风亮节为求存续忍辱负重之人。他可当真应当挂牌行医才是,阎王殿里的人也当能被他活活笑醒过来。
他拓跋挽云尚且未怪责他私召外臣,他却先抢先怪责缘何深夜在此——可是当真觉得自比乱世红颜,人人对他那污浊皮相有所图谋?冷笑一声,道。
:这公主之尊处久了,当真入了戏进了化境,记不得自己是雌是雄了?公主您且宽心,我们耶律人日月之尊分的清清楚楚,本统领便是当真闯了蕙风如意宫,也是为敏儿公主一人之安危,诛乱臣贼子以正纲纪。至于旁地心思……您抬举本官了。
转向方复,从前觉此人当是耶律王国政中清流,曾经有多看好他,如今便有多悔当初的有眼无珠。
:方尚书……哦不对,贺兰尚书。贺兰尚书此言差矣。且不论本官身负宫中安全之责,搜捕刺客理所应当。即便是本官闯入蕙风如意宫有罪,值此良辰美夜,尚书您可是一介外臣。无召之下如此披星戴月的留在蕙风如意宫中……意欲何为?
许周之朝的覆灭以不算太久远,思及那当年未能达成的荒唐婚事,食指划过弯翘的胡须,如遇乐闻。
:当年朝阳公主和亲北周未成,莫不是尚书想在这蕙风如意宫,做一夜的风流皇帝?

许从攸
拓跋挽云的出现既突兀堂然又心怀不轨,若是换了往日里蕙风如意胆敢有人犯上作乱,必定一声令下便有禁卫相护擒下歹徒,可如今七尺男儿就在眼前赫然长立,自己却没了任何动作,因为自己笃定的知道,这片土地在现如今,冠得是谁的姓。
五根手指紧紧攥住了宽大的竹叶青袖口,滚金细密的绣工摩挲得指腹生出几分痒意。先前与贺兰方之间的剑拔弩张于须臾之间转变为三人的对峙,一时间竟也有些许无措。尽力按捺住眼底的惶然,掌心却收不住的往外渗汗,思绪纷飞乱如花圃中的蝶,却依旧作出分毫不避拓跋挽云操刀怒目的样子,将背脊挺直,干脆迎让人一双炯炯直穿心肺,继而显示出危急关头临危不乱的不惧之风。
方复当即顺着自己话头往下早一步遏制住走向的举动不由使我感到见猎心喜,也正因如此,心中底气才饱满起来。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明白,但凡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一切摆在明面上说的话,都只不过是互相试探。违禁的不止我与方复二人,但拓跋挽云自身,也别想置身事外。
还没等到自己先开口,令人意想不到的却是拓跋挽云先讲了一席,初时有被他这反应敏捷所怔住,片刻之后才又觉得从来没见过会有人自报家门般坦露秘辛的。不由揶揄一声,“统领除了看待本宫的眼神一成不变始终冰冷以外,性情耿直到坦诚布公似乎也从未变过。统领驻守皇城多年,论起排兵站岗护卫上尊的规矩要义可是比本宫剔透太多,本宫还没开口统领倒是先给本宫摆了一课,知不知道口不择言会是什么样的下场。翻覆黑白动辄风云的事情本宫见得多了,还望统领慎言。本宫如今称呼你拓跋挽云一声统领已属尊重,为人臣子者基本的尊卑都不清楚,是塞外的沙子吃得多了还是本宫与方大人说得你不够清醒。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统领追随可汗多年,经历过的大事比这满殿的仆从都还多,就应该知道诳言莽行必要付出代价,既然答非所问牛马不及讲出的铿锵字字珠玑却没有一个字是经了脑袋的,说不清楚就把舌头捋直了再说,本宫姑且体量统领你锦衣夜行神志不清才会贸然犯上,否则当真追究清算,统领必须要为口中的意欲何为付上全责。”凝眉沉思,料想拓跋今日口出狂言必然早怀心声,如今吐露才知他恨我入骨,嘲讽挖苦醋妒弯酸纷至沓来,全然显出一副计较嘴脸,纵使一早知道他居心不轨,可真在眼中亲自看到,仍有另一种锥心滋味。
“本宫记不记得清自己身份无伤大雅,拓跋氏拎不拎的清自己的身份才事关耶律王朝。统领当然分得清日月之尊,而且势必要比本宫更加明白清楚,拓跋一族代代效忠耶律尽职尽责从无半分违逆之心,其忠其诚自然也就日月可鉴,所以本宫劝你慎行谨言,并非完全毫无道理。拓跋一族这一生在耶律王国没有行差踏错一步,倘或真因你一人毁于一旦,大不了玉石俱焚本宫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凤凰涅磐。只是值不值得,敢与不敢,本宫将话说在前面,如若拓跋统领想要先斩后奏轻举妄动,那本宫也保证,你我没有一人,能够全身而退。如今你拓跋挽云私自携刀闯入内宫本就已经不怀好意来者不善,可笑的是竟还堂而皇之抬出耶律公主以护自身周全,本宫若说此刻耶律公主人就在制阳,亦知今晚之事全系公主一身,你所说的私召外臣也不过是无中生有,统领是否还有胆量与本宫和耶律公主当面对质。本宫劝你知难而退,否则深陷泥淖,全部都是你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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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8:35 | 只看该作者
方复
“放肆!”两步上前二指并拢直指拓拔,他口中言语引得方复肚中恶流,“何来无召?公主即是尊处,他的召见难道不算数?”
即使表面一番言语,心中却早已明了拓拔在门外计谋早已听得明白。若说二人同为一主,定是生死之交,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如此,贺兰方依旧欣赏拓拔才华,珍惜兄弟之情。
镇稳神情,道来,“拓跋统领,你有你的家国,你的使命你的信仰,我贺兰方也有。倘若当日,北周大举进攻耶律,你的父亲你的兄弟连同你被奸人出卖,国破家亡,只能流落异国他乡苟延残喘,你又当如何?”
眼睛聚神,当作旁若无人,“我不求你理解我,但你要知道我贺兰方敬重你,拿你当兄弟看。可兄弟情义国仇家恨非要混为一谈吗?”
近其身,缓缓摇头字字铿锵,“我不愿。”

拓跋挽云
:我拓拔氏的忠诚,还由不得旁人来指摘。
这就是朝阳公主了,看似是妄图事事算的周全,实则是要将对他自己一身的损害降至最低。面色沉如霜铁,反露了三分笑意。
:本官亦敬称您一声公主。公主可知道,你们许周为何亡的易如反掌?为牝鸡司晨,为阴阳倒置?非也。只唯一句,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们的王朝,在许帝积压之下,早尽无敢为不可为之之人。
方复言及昔日把酒欢情,心下难免微有动容。他与朝阳不同,朝阳是个妇人之行又利用此道为自己谋安稳平顺的小人,复辟之事他虽不得容忍,却到底保存一二敬意。
:你寻我谅解,你又何有谅我。有些事由,既知晓了,于公于私,今夜皆断不可容他。便不为他横夺所爱,亦不容他或可损及敏儿分毫。兄弟一场,若你容我今日令他血洒如意宫,你的身份抱负,我也和酒一概而忘,日后可否能成,你自凭本事,我当携敏儿远走,塞外牛羊。

许从攸
再大的矛盾与冲突都只是想法思维上的不同,如果有一日真的天塌了下来,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句话,也必定要联系在我和方复身上。
虽说南北两周曾经也势成水火,就如同黎许家族一般,纠缠不休彼此互不退让,但追本溯源,到底流淌的,也都是贺兰皇家的血液,哪怕分歧再大,情感复杂到令人无法接受的地步,大是大非面前,生死与荣辱,更是贺兰人义无反顾所坚守的东西。我们所捍卫的,并不只是同宗祖一脉相承的基因,更加是整个贺兰皇朝屹立中原数百年的颜面。
这座从前风云了大半个河东河西的皇城,经历过沧桑变化才有如今的贺兰皇朝,哪怕天下分而合合而分的命数是历史长河里永远走不出的循环,自己也要同天斗上这一时千秋。
细小的砂砾在浩瀚的宇宙当中是微乎其微的存在,好比一个人的一生,百年孤独的背后,世界依旧不停往前迈进步伐,从未停息。之于天下的更替,贺兰皇朝就好比摇摇欲坠的危楼般随时会面临坍塌的危险,更似如泊在权力斗争里的一叶扁舟,而我与方复,便是这条船上,唯一的两个掌舵人。
我明白方复,明白贺兰方,明白他的所有,可我还是止步不前,并非胆小畏惧,而是因为太明白,所以不愿再做无力的挣扎。远处的海市蜃楼是空中的楼阁,画饼充饥永远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与其在这一片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海域里四处碰壁,不如把一切风暴都在狂风骤雨来临之前卷入大海无息,从新又归于平静呢。
能够做到力挽狂澜的是英雄,但英雄,并不多见。也许天将降大任之时有许帝帮我撑起了大半个贺兰皇朝的江山,保持它在四面楚歌的险境当中勉强存留,可是命运是躲不过的,它始终会到来,只是早晚而已。就好像上帝在渺小的众生罗盘里撒了一把珠子,弹跳而起的是兴盛,剧烈坠落的是衰亡,起起落落,正是人生沉浮,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拓跋挽云的立场鲜明的就好像烙在脸上,自己一早便已经知道他的狼子野心有多猖獗,不是不知道先前他听到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宫闱秘事,可泰山崩前,只有大事化小柔和之道,或许才可避此一劫。鸡蛋碰石头的下场,又何必自讨苦吃。
方复的话说在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心里,不懂拓跋挽云如何想也没有想理会他如何想的意思,我只知道,方复好像真的把他看做兄弟对待了,于是我开始问自己,那我是什么。是与他流着相同血液的皇兄皇弟,还是一姓之家任由他摆弄乾坤的利用者。只有在真正面临大抉择时候,人性的真情才会散发的毫无矫饰,酣畅淋漓。而这些情感来的越是真实,自己,就越难以接受。
“你也知道,本宫是旁人,贺兰天朝与你们此生追奉的耶律国的云泥之别长达百年,这百年里,耶律国如何求存奋力,你比本宫再清楚不过,如今在本宫面前说起国家存亡之道,本宫问你,自揭伤疤的感受,如何。本宫也知道,你是一早就把本宫,当作旁人,所以本宫从来就没有稀罕奢望过你把本宫当作你们耶律真正的主子,但主子就是主子,本宫是朝阳公主一日,你都是本宫脚底俯首称臣的奴才,统领又如何,御军又如何,看家护院的野狗还真把自己当回正经什件儿看待,本宫告诉你,不论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本宫面前以下犯上毫无敬意,本宫始终都认为,进犯中原的蛮子永远都是蛮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形容你们耶律人,贴切已极。统领自个儿掂量掂量轻重,耶律的脸面是统领亲自撕下的,既然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就不要怪本宫翻脸无情。本宫送你四个字,痴人说梦,且不论如今的耶律王朝外忧内患,便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若本宫这个朝阳公主做不下去了,耶律的蛮子,也别想放火抽薪。”
言尚未尽,霎时而来的刀光将自己惊落在地,不消片刻便已被拓跋挽云擒拿在手,青色的长衫在挣扎的过程中被撕裂,露出内里柔软的胸膛,固定发首的玉簪被他一手挑落,滑落长发被拓跋挽云粗狠的力道在风中四散,天生腻理的藕臂被划出一道伤痕,瞬时血腥的红便染就了整个青衣,抬起另一只手拼力抚上胸口,直到在掌心咳出一摊红血,才知道自己已经如寒风摧树木般支撑不起,先前的君子肃仪于他的控制中丝毫全然不见,留有的只是楚楚可怜的一副受人凌辱的姿态,一双眼里布满了透亮的红,那是属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殷红龙脉,僵持在束缚中已然再无抽身的可能。
绝望的眼看着一旁站立的方复,无助的神情明明白白显在脸上,“皇兄,救我——”
可他的脚步却越退越远,我们之间的四目相接,最终也只换来了,他漠不关心的对待。我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做,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是弃自己于不顾。
就当自己觉得都要横死刀下的时候,突然肩膀和腹部有了一阵猛烈的撞击,直到我被推到长榻下,背脊撞在菱花纹上事后我才发现是蕙娥一手推开了我,我将蕙娥最后那一眼深深记在了心里,甚至,我目送着她,死在了拓跋挽云的刀下。
鲜血彻底点燃了内心的愤恨,也把这从来平静的蕙风如意宫染上血腥的气息。
拓跋挽云脸上四溅的血点看得人触目惊心,而若说更为可怖的,便是蕙娥惨死提刀的尸首。
我十分惶恐的支撑着已被划破的臂膀爬至身前,无法接受现实的自己惊恐无比的握住她的柔荑,难以接受蕙娥香消玉殒的现实,于是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拥着她,听她讲此生以心付良人,从此恩爱两不移。
我看着她的手从我的脸颊上滑下,感受到她的身体慢慢失去了温度,看着她安然逝去的面颜,心中,是诉不尽的离殇与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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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8:47 | 只看该作者
方复
刹那间朝阳便如提线木偶般被拓拔擒拿在手,思绪下意识拯救朝阳,生怕拓拔伤了他,如此即使贺兰复始,自己登基为帝也会受到四方质疑。
长袖掩盖着手,向桌上利匕伸去,却在手触到冰凉匕柄的那一刻,意识到,贺兰从悠这样的人即使救了回来,捧他登上帝位,以他畏手畏脚的性情又怎么样?而自己,真的甘心当一辈子的人臣吗?
不,当然不甘心。那是心中的呼声,使他止住了脚步。眉峦如峰,仿佛就是一刻间的决定,郑重看着朝阳,似乎要将所谓的道义忠心抛在脑后,将什么兄弟情义也埋在心底,因为他也有心中所期心中理想抱负,凭什么一身才华只能低为人臣。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贺兰方,埋伏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的贺兰方,“我答应你,我做我的复兴大业,与你无关,你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就在他的话出口后,凌利背过身去,想当一切,都不知道。朝阳一声凄惨声,却是蕙娥二字,场景就似在眼前,转身是地面血红,流泻不止,刺醒了贺兰方的眼,像那日贺兰城陷,满城鲜红一般,他逃出来,却看满城尸体,横街遍野。身侧拳头紧握,红了眼,看着拓拔手中血刀,仇恨大过情分,待他看着地面二人分神时,准备偷袭,杀之而后快。

拓跋挽云
闻方复所言,初时尚觉此人不至泥足深陷,或尚可归于朝廷。只见其后言,霎时明白,天下兴亡也好,复辟贺兰也罢,他心中所存的,不过一颗长年未得满足的帝王之志。
朝阳的死活也好,二人之间的互有欣赏的兄弟情义也罢,来往聚散,都为一己之利。好一个贺兰家,竟是人人皆如此。
:也罢,你有你想要的,我有我想做的。权当我们从前的一切,不过各自的一场识人不清罢了。
未再言语,闪身而出,殿中本不多远的距离瞬间缩于无形。四体不勤五谷不辨的朝阳公主,瞬间如同一只落入掌间的蛾,生死皆系于一身。
方复如他所言,对此行径毫无怨词。该是件喜事,却说由不出,难免对那个自己曾以北周少有的豪客,多少置以微微的嫌悔。
不曾料想,这样一个软弱的废人,竟还有人愿意为他而身死?气极反笑。
:日日藏于女人裙袍之后,到了今时今日,竟还是如此?
他身边的宫女为他挡刀而死,杀过的人太多,殷红喷涌的血未能激起怜香惜玉之心,反怒气更盛。倾踏而上。
:疯了,疯了!陋婢短识,如此弱质,枉为男子,甚不如女,家国天下俱难当,你代他而死,他可能对你有所一哭长念?
正愤恨难当,却一时大意,遭一早退于一边观战的方复欺身上前,浸血长刀一跃被夺,双目似沁血,容显狰狞。
:好啊,好你们一对兄弟情深。
手伸入怀中,拔出贴身收藏的匕首。原是一贯以备不时之需的暗器,此刻握在手上,仅存的知交意气早已不见。
:趁着月圆好夜,便送你们兄弟二人,一同去见贺兰家的列祖列宗吧。
说时迟那时快,便扬刀冲向朝阳。

许从攸
所有的平静都只在风雨飘摇的前一刻一一到来给予我稍时的安抚,手掌交覆间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蕙娥。
记忆里的她永远是一袭嫩粉色似刚剥瓣儿入坛里的桃,带着早春的露水,含苞待放,娇羞难掩。
她从不把内心的苦楚宣之于口,也不会向任何一人说道有关蕙风如意宫一切的秘辛。
孙舒娥是十三岁入皇宫侍奉我日常起居的,那时候的她,满脸堆满了明媚若风的笑意,挂着浅浅的梨涡对着我开怀大笑,还记得刚入宫的蕙娥,是没有经过一点改造的纯粹,她拉着我的手从御花园走到千鲤池,再从钓鱼台一路往玉莲楼奔去,这个把一生韶光青春都奉献给自己的少女与我看过深宫的四季,自苏生的春走向凛冽的冬,然后踏着层层的厚雪,提着琉璃宫灯,陪我进入第二年的伊始。
十三岁的她,老是爱跟着我唤太子殿下。有她在的地方,我的皇宫生活才不至于显得那样落寞而又孤独。
我还记得上元灯会,那是一个万家都会走进大街小巷庆祝佳节的盛大节日,阑珊之处,讲的便是这样的热闹。就连贺兰的皇宫,也开始流行放天灯,送水灯祈福的习惯。日日被许帝拘行在东宫的我捧着一本怎么也瞧不懂的兵书在案几上打起了盹儿,她便在一边歪着脑袋用手支颐看着我傻笑。我如今还记得,她那一双纤纤玉手刮过我鼻尖的触觉,是那样的轻柔。
夜晚无人的时候,她悄悄带着我往菡萏池去,沿着一路的潋滟看月光投映在湖面的样子。我笑她这是镜花水月不足为提,可她却偏偏讲,珍惜眼下美好,方能不负韶华。当时我还笑着说,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又怎么会担心容颜逝去,可她却一脸正经的与我讲起此些都无关皮相,只在人心。
她在我的掌心里落了一个悠字,并用蝇头小楷在放入水灯中的宣纸上写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边把水灯用涟漪越推越远,一边笑着说,“太子殿下可不要嫌舒娥读书少,这样的句子,还是往日舒娥陪着太子殿下添灯读书时候偶尔看到的,觉得意境很美,且又是舒娥真心喜欢的,所以拿来凭个趣儿,让太子殿下瞧见了,真是要把舒娥的脸都羞烫了。”
她不自觉抚上那对苹果似的婴儿肥时,就好像浅浅的彩云落入了酡红色的晚霞,趁我和她都不注意爬上去似的。而她浑然不觉,只是静静看着渐行渐远的水灯是否有行错轨迹,被我盯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至今我才知道,她真心喜欢的,其实是我。
而我却早已习惯并且理所应当的接受了她在身边仔细照顾的一切。无论是红袖添香,还是整理床榻,排除异己,亦或是通传接引,她都去做了,是她,陪着我从太子走到公主,陪着我,从贺兰迈进耶律。
被许帝囚禁在蕙风如意的那一晚,我灰心丧气的一个人迎着风口独自愁闷坐下。
她对我说,哪怕人前人后都唤我一声公主,我也依旧是她心中的君子与殿下。
所以无人的时候她还是会唤我太子殿下,一直到,一直到我让她去相思桥之前。
我无法接受她骤然离去的事实,就好像从我的心口里挖走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这种朝夕相伴的割舍除了亲生父母以外,便是无人能及。她这一生都把我当作心上人仔细贴意的侍奉着,而我,只不过端着寻常的眼光看待罢了。得不到的,我总是在她面前说,她说我有她,我却不理解当时她话里的意思。就此再也没了她,我才隐隐觉得心口作疼,原来那一点地方,还有很多,是属于我和她两人的。
一个是攀山涉水也无怨无悔的守护。一个 ,却是锦衣玉食坦然接受的不觉。
这句此生以心付良人,从此恩爱两不移,她直到死,才肯说出来。
而我,也只有在她离我而去时,才真正知道。
指尖在她的琼鼻处探着她微弱的鼻息,明明早已没有,却还是游弋不止,说服自己她只是睡了,仅仅是睡了而已。
冲天的血腥味撩拨着心弦的颤动,那把罪恶的刀似魔鬼般骤然掳掠了蕙娥年轻的生命,是她,凭尽全力以自身成全了自己的安稳,用自己的死亡,向这个野蛮的耶律民族宣告贺兰的奋起。
其实刀剑无眼,也并不是战场上才有的,正当自己沉湎于蕙娥的伤痛时,猝不及防的一刀又向自己似劈天盖地般猛烈袭来,太过仓促无措的一瞬竟害怕到紧紧闭上了眼睛,可就以为自己会随蕙娥去了的时候,一个沉沉的重量突然落在自己的手中。
臂膀的伤口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击以至于再度往外渗血,睁开眼看到的,是方复的血躯赫然躺在怀中,含糊不清的口齿染满了鲜血,定睛一看才知道那血是从喉咙内部往外喷涌的,匕首正中插入了他的颈喉,把我惊吓到以致尖叫也失了声。
眸心是比血鲜红百倍的鬼魅颜色,再度见证身边人离去的自己如同遭受一场天雷,毫无征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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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8:58 | 只看该作者
拓跋挽云  
不曾想,方复喉腔喷洒出的热血,却唤回了拓跋挽云的理智。方复急速扩大的瞳孔,歪歪斜斜倒下的身躯,比那令他厌弃的朝阳公主更加柔弱——可拓跋挽云的心中却无丝毫嫌恶之意。
不是这样的,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兄弟二人似一对苦命鸳鸯,而他拓跋挽云,便如同一个棒打鸳鸯的制裁者。这不该是贺兰方,也不该是方复。
你醒醒啊,你不是还有你的家国抱负要去实现吗?
拓跋挽云想箭步冲上前,赶走那个只会在他身边哭哭啼啼惺惺作态的公主,揪着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咆哮,你是个男人,你不是说着还有使命?你该站起来!
但他没有。
泰山崩颓,也只一瞬尔尔。
一身硬骨,竟似一夕摧折。颓唐坠地,蕙风如意宫之中,已半是血海,夜风自窗而入,送不来夜来花香,反挟走一片腥风。
匕首坠地,此时此刻,朝阳的一条贱命,似乎已经无足轻重了。微微失神,唇边浮起一个苦涩的笑。
:方复啊方复,你倒是说说,你今夜搞出这么大一出阵仗,究竟为了一桩什么?

许从攸
内心的繁复和愤恨在一瞬间如同罂粟花般呈疯狂趋势不断向外蔓延生长,决眦的眼是燎原的红,倘若在此时递给我一把铜镜,可能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失态至此。
贝齿抵咬在下唇的内部,含着丝丝游弱的血味,被舔舐进温暖的脾胃。连同蕙娥的惨死与皇兄薨逝前的那一声一起记在心里,此刻的脑海全部都被直达九天的怒火给裹挟,惶恐与不安也悉数被冲淡消散。这个关顾了我数年的皇兄,摄政王家唯一的世子,竟最终死于耶律人的手里。恐怕对于贺兰家而言,莫大的耻辱,便是贺兰家有三个最重要的人,都被耶律蛮族,亲手摧毁。
“他,气绝了。”
说出这句话的我就好像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颓丧了身子,捧着贺兰方此时的血躯,就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的手掌。目不转睛的盯着拓跋挽云骤然没了先前盖天的凶悍样子,突地从地上坐起也不顾痛意的就将蕙娥头上发簪和腰间的绢帕抓在手中,抽出深插入颈的匕首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拔腿往外奔。
无声的漫天乌黑嘲着我这时的狼狈,穿堂的凉风也把衣衫撩得并不周整,并把这冲天的血腥味道,快速布满了沿途的每一处。
顿时撕心裂肺的声在宫外无人的地方可谓是哭天抢地,也只有才这样的时候,自己,才敢放声大哭。
脑海里是先前两人相继逝去的惨不忍睹,更是浮现出从前岁月静好的滴滴点点,岁月把一切都磨成了沙子,盖住那些本不该被遮掩的光华。
悲剧从来不是可悲的人导演的,换句话说,或许应该是可怜的。
我们有太多的不得已和被逼无奈,有太多的不为人知和冷眼相向,甚至是误解,欺凌,和恶心。
如果当初身穿凤冠霞帔走进北周的大门可以从此哪怕名存实亡做一对安闲的良缘,如果当初,就可以理解他的全部。
没有太多的当初可以追回,也没有更多的如果能够找寻。有的只剩下眼前赤裸裸的现实与无休止的斗争,北周灭亡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和贺兰方成为荒原上与万千猛兽为敌的无助者。
如果还有如果。
我最后悔,就是如果当初可以手操利刃亲自结束了这一切的外侮。
但凡能够不让别人牵着鼻子走,蕙风如意宫,也不会是今时今日的蕙风如意宫,任人摆布。
泪水在脸庞上绽出一朵又一朵妖冶的罂粟,没有谁能够知道,这个夜晚,自己经历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很快,制阳府的人就由耶律敏儿亲自带着前往蕙风如意宫,迎着她锐利与耶律人并无二致的瞳孔,一瞬间倒在她的怀里朦胧不醒,只记得依稀喊着杀人了三个字,就再没其他。
天地之间是一片混沌,黑暗中,蕙娥和贺兰方的面容再此浮现,从娇滴滴声声唤我太子殿下,到那一句铭记此生的箴言,从温颜含笑叫我皇弟,到耳边那声轻轻的遗音。
耶律敏儿的怀里,我感受不到任何我想要的气息和温度。
那是陌生的,从来,都不属于我,哪怕我们也曾冰释理解,但到底是她的心上人摧毁了一切的一切,是他们,亲自摧毁了最后挽留珍视的资本。
贺兰的大旗从此在这片土地上只为自己摇动,塞外野蛮粗厉的贼寇,将会是贺兰永远的侵略者。皇天映是非,厚土埋英雄,贺兰的亡者将永远长眠,命运的钟声必将敲打罪恶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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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7 21:49:08 | 只看该作者
方复
贺兰方仍然记得,那时与拓跋初相识,未有几刻便觉相见恨晚,多少日子举杯共饮,谈天说地,诵诗舞剑。他像草原上的马,复是中原居的狼。尽管,他潜伏耶律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可那些说出的壮志豪言,那些相通的抱负,从来都是真的。
人手匕首,身后侧是朝阳,仿佛是兄弟间的决斗,决斗又像是恍惚间的事情,直到撕天裂地般疼痛瞬间蔓延全身,口中是腥腥涩涩味道,金属触碰木头的声响,手心颤颤巍巍捂向脖颈。
撑着三分气力,仿佛是倒下前的最后一面,贺兰方始才发觉,原来拓跋心里,他这个兄弟如此重要。这一刻,眼眶满是酸涩。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贺兰方缓缓摇了摇头,他有气却无力说出那些已经满腹的话。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可更多的,都是在生命尽头的释怀与原谅。
随躯体重量倒下,落入一片柔软怀抱。鲜血流淌过指缝嘴角,随着一起流逝的是生命最后的时光。泪水滴落在脸颊,恍惚中是从悠的面孔,尽管时过境迁,他的手上沾满虚伪与无奈,可此刻就像那个在宫中角落偷偷哭泣的男孩,每次这时,贺兰方都会将手放在他的肩膀。如往常,复轻轻抬起手,想再安慰他一次,却像被力量困住,被墙隔阻挡,无论如何都难以触碰到他,“弟……”
木质屋顶,精美雕刻,此刻模糊的,似乎只剩一片棕黑。脑海记忆中,是母亲第一次带我进大殿拜见,群臣伏首贴地,齐声万岁。那也是第一次,贺兰方感受到万岁江山的力量,他小小心里暗暗发誓,有他一天在,定护北周安定。
他的一生,果真应验了这自取复,推推转转,周而复始。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方儿,那是什么意思?”
“若天下大同,百姓安康,我愿献出,我的所有,我的一生。”

拓跋挽云
一切尘埃落定,依照耶律律法,拓跋挽云依律下入大牢,择日问斩。死牢之中,心境却日趋平和,没了常年习武的一身戾气,也看淡了那朝阳公主的惹人烦腻之处。
朝阳公主后来如何了,是沦为阶下囚,还是依然长风不动,他似是也不再关心了。方复的死亡似兜头而来的冰水,浇的他打了个寒颤,更开始审视一下从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方复临终之时,他问了一个再无回音的问题——“究竟为了一桩什么?”。死牢无光,黑暗之中,拓跋挽云亦扪心自问,对朝阳的恨意不甘,究竟又为了什么?为了敏儿?
他应当追求的,明明该是敏儿切实的幸福。倘若她当真以那不成器的公主为幸福所在,自己所做的,不正是险些断送她的幸福?
何况,当夜敏儿最终的态度,有些事情,早已无需强求。
行刑当日,刑场人头攒动。跪于刑架前,百姓的议论声,是非功过,皆不入耳。
忽而,一色乍现,似光华逶迤而来。
是她。终究,无论爱恨,拓跋挽云都仍在耶律敏儿心中存着一席之地。
敏儿提着食盒而来,敬上一杯断头饮。
酒过肠而入,明丽的面容近在咫尺,却已是此生再难相见。说着许多事情已不需再去问一个分明,却仍是不免流俗,想听一句实答。
:敏儿,往后已无拓跋挽云能护您左右,敬请善自珍重。只一桩,算厚颜终问,您是否心中,早已一心属阳?
“云郎不该此言。敏敏不能以一己之私乱国之纪法,救不得云郎心中惭愧,这与你我之情,断然无干。你我年少相识,相携至今,敏敏心中所思所慕所钟所恋,从头至尾,皆唯一个你。”
:得此一言,也再无所求了。
行刑之时至,泼酒祭刀。拓跋挽云安然合目,再不聆外物喧嚣。快刀而下,那颗高傲不曾低垂的头颅滚落麻袋之中,成为了一具冰冷无觉的尸体。
刑场前端忽暴发一阵骚动,耶律敏儿手中酒杯应声坠地,吐血而亡。所钟一人,不负家国不负君,此誓,当真绝无虚言。
一片死寂。
这场纷乱,无人称赢。

结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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